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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山书院尊经阁记[1]

嘉靖四年乙酉

原文:
注释

经,常道[2]也。其在于天谓之命[3],其赋于人谓之性[4],其主于身谓之心[5]。心也,性也,命也,一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其应[6]乎感也,则为恻隐,为羞恶,为辞让,为是非 ;其见[7]于事也,则为父子之亲,为君臣之义,为夫妇之别,为长幼之序,为朋友之信。是恻隐也,羞恶也,辞让也,是非也 ;是亲也,义也,序也,别也,信也 ;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是常道也,以言其阴阳消息[8]之行焉,则谓之《易》;以言其纪纲政事[9]之施焉,则谓之《书》;以言其歌咏性情之发焉,则谓之《诗》[10] ;以言其条理节文[11]之著焉,则谓之《礼》[12] ;以言其欣喜和平[13]之生焉,则谓之《乐》[14] ;以言其诚伪邪正之辨焉,则谓之《春秋》。是阴阳消息之行也,以至于诚伪邪正之辨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夫是之谓“六经”[15]。“六经”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 ;《书》也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 ;《诗》也者,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 ;《礼》也者,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 ;《乐》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 ;《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君子之于“六经”也,求之吾心之阴阳消息而时行焉,所以尊《易》也 ;求之吾心之纪纲政事而时施焉,所以尊《书》也 ;求之吾心之歌咏性情而时发焉,所以尊《诗》也 ;求之吾心之条理节文而时著焉,所以尊《礼》也 ;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时生焉,所以尊《乐》也 ;求之吾心之诚伪邪正而时辨焉,所以尊《春秋》也[11]。

盖昔者圣人之扶人极[16],忧后世,而述“六经”也,犹之富家者之父祖虑其产业库藏之积,其子孙者或至于遗忘散失,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而记籍[17]其家之所有以贻之,使之世守其产业库藏之积而享用焉,以免于困穷之患。故“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种种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记籍者,特[18]名状数目而已。而世之学者,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响[19]之间,牵制于文义之末[20],硁硁然[21]以为是“六经”矣。是犹富家之子孙不务守视[22]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日遗忘散失,至于窭人丐夫[23],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曰 :“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何以异于是!呜呼!“六经”之学,其不明于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说,是谓乱经 ;习训诂[24],传记诵,没溺于浅闻小见,以涂[25]天下之耳目,是谓侮经 ;侈淫辞[26],竞诡辩[27],饰奸心盗行,逐世垄断,而自以为通经,是谓贼经[28]。若是者,是并其所谓记籍者而割裂弃毁之矣,宁复知所以为尊经也乎!

越城[29]旧有稽山书院,在卧龙西冈,荒废久矣。郡守渭南南君大吉既敷政于民,则慨然悼末学之支离,将进之以圣贤之道。于是使山阴令吴君瀛拓书院而一新之,又为“尊经”之阁于其后。曰 :“经正,则庶民兴[30];庶民兴,斯无邪慝矣。”阁成,请予一言以谂[31]多士。予既不获辞[32],则为记之若是。呜呼!世之学者既得吾说而求诸其心焉,其亦庶乎[33]知所以为尊经也矣。

出处:

《卷七·文录四·序记说》

解析:
嘉靖三年二月,深知世间学问支离已久的绍兴知府南大吉为复兴圣学,特派山阴县令吴瀛修葺荒废在绍兴府卧龙山西岗的稽山书院,并增建尊经阁,以期“经正,则庶民兴 ;庶民兴,斯无邪慝矣”。嘉靖四年四月竣工后,南大吉邀请在乡守制的王阳明到书院讲学,并为尊经阁作记。于是,王阳明写下了其书院“四大记”中最受世人称赞的《稽山书院尊经阁记》。 回顾王阳明的一生,其哲学思想的传播与书院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龙场悟道后,王阳明在贵州兴建龙冈书院,成为其书院讲学的发端 ;而后到贵阳文明书院讲学,力倡“知行合一”之旨 ;巡抚南赣感叹“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复建义泉、正蒙、富安、镇宁、龙池、濂溪六所书院,推行良知之学 ;正德十六年,王阳明居越期间,在绍兴一带专事讲学,与门人讲授“致良知”说 ;嘉靖四年十月,由王阳明门人集资创建的阳明书院正式在绍兴建立,阳明学派从此走向成熟,并在后来的发展中不断践行着王阳明“匡翼夫学校之不逮”,“补救官学之流弊”的书院观。 仔细品读《稽山书院尊经阁记》,不难发现,文中一反传统作记的套路,着眼点不是“尊经阁”,而是“尊经”。一方面,他未将文章的重点放在尊经阁的建阁背景、缘由、过程,以及阁的规模、样式和内部结构上;另一方面,他在文中通过层层递进的论证,阐述了儒家经典“六经”的作用、意义以及对“六经”的独到见解。在王阳明看来,“六经”是圣人为匡扶人间正道而留下的“簿籍”,其中《易经》讲自然界的阴阳消长变化,《书经》讲典章法度、政务实施,《诗经》讲歌咏情感的表达方式,《礼记》讲调理品节、规矩仪式,《乐经》讲欣喜欢愉的和平触发,《春秋》讲诚伪邪正的辨别。可见,“六经”涵盖了自然、社会、生活、思想等方方面面。因此,谈到如何“尊经”,王阳明主张“‘六经’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即“六经”所载的内容是贯穿于古往今来的恒定规律,只有真正的体认,才能理解其中奥义 ;否则,就如同富家子弟散尽家财一般,浪费了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财富”。 王阳明于文中大谈“尊经”之旨,主要是想纠正明代的治学之风。南宋初年,自朱熹复兴荒废已久的白鹿洞书院以来,各地纷纷效仿建立以经世之学为宗旨的书院。在此影响下,儒学渐渐代替了盛极一时的禅学而成为主流。基于“立志成圣”的为学根本,许多书院也不再拘泥于科举考试的训诂记诵之学。到了元代,科举考试开始专门考查朱子学对经典的解释,朱熹的观点成为士子答卷的立论依据,其著作《四书章句集注》也被推倒了“经”一般的地位。明代中期,更是出现了只推崇朱子训诂记诵之学而排斥其他学派的现象,儒学偏离了弘扬圣学本原的正轨。于是,王阳明才分别从“尚功利,崇邪说,是谓乱经”“习训诂,传记诵,没溺于浅闻小见,以涂天下之耳目,是谓侮经”“侈淫辞,竞诡辩,饰奸心盗行,逐世垄断,而自以为通经,是谓贼经”三个方面批判了当时人们对儒学“六经”舍本逐末的错误认识和不良倾向。在他看来,这些做法连同圣人留下的“簿籍”都毁掉了,不能算是对“六经”的尊崇。同时,王阳明认为,尊崇“六经”不能流于表面和尊重其地位和影响,也不仅仅是形式上的修建经阁,只有回归圣人作“六经”的初心,不在训诂记诵上劳神费力,将“我注‘六经’”改为“‘六经’注我”,才是“尊经”的最佳体现。 王阳明的《稽山书院尊经阁记》虽是应邀之作,但其“尊经”之论并非一时兴起。早在贬谪贵州龙场驿时,他就一边研读《易经》,一边体悟生死,大悟“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的道理,提出了“心即理”“知行合一”等心学理论。而为了验证悟道结论,王阳明还曾作《五经臆说》和《五经臆说序》,这些都是他“尊经”之论的雏形。后来,王阳明通过不断提炼与完善,渐渐把“心即理”“知行合一”等理论思想纳入“致良知”学说中 ;而随着王阳明心学思想体系的完善,其“尊经”之论也不断成熟起来,最终形成了这一千古名篇。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清朝学者吴楚材、吴调侯将此文选入《古文观止》,并在评语中写道 :“阳明先生一生训人,一以良知良能,根究心性,于此记略已具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