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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斋说

正德十年乙亥

原文:
注释

辰阳刘观时[1]学于潘子[2],既有见矣,复学于阳明子。尝自言曰 :“吾名观时,观必有所见,而吾犹懵懵无睹也。”扁[3]其居曰“见斋”以自励。问于阳明子曰 :“道有可见乎?”曰 :“有,有而未尝有也。”曰 :“然则无可见乎?”曰 :“无,无而未尝无也。”曰 :“然则何以为见乎?”曰 :“见而未尝见也。”观时曰 :“弟子之惑滋甚矣。夫子则明言以教我乎?”阳明子曰 :“道不可言也,强为之言而益晦 ;道无可见也,妄为之见而益远。夫有而未尝有,是真有也;无而未尝无,是真无也 ;见而未尝见,是真见也。子未观于天乎?谓天为无可见,则苍苍耳,昭昭耳,日月之代明,四时之错行[4],未尝无也。谓天为可见,则即之而无所,指之而无定,执之而无得,未尝有也。夫天,道也 ;道,天也。风可捉也,影可拾也,道可见也。”曰 :“然则吾终无所见乎?古之人则亦终无所见乎?”曰 :“神无方而道无体[5],仁者见之谓之仁,知[6]者见之谓之知。是有方体者也,见之而未尽者也。颜子[7]则‘如有所立卓尔’[8]。夫谓之‘如’,则非有也 ;谓之‘有’,则非无也。是故‘虽欲从之,末由也已’[9]。故夫颜氏之子为庶几[10]也。文王望道而未之见[11],斯真见也已。”曰 :“然则吾何所用心乎?”曰 :“沦于无者,无所用其心者也,荡而无归 ;滞于有者,用其心于无用者也,劳而无功。夫有无之间,见与不见之妙,非可以言求也。而子顾切切焉,吾又从而强言其不可见,是以瞽导瞽[11]也。夫言饮者不可以为醉,见食者不可以为饱。子求其醉饱,则盍[12]饮食之?子求其见也,其惟人之所不见乎?夫亦戒慎乎其所不睹也已。斯真睹也已,斯求见之道也已。”

出处:

《卷七·序记说·见斋说》

解析:
此篇《见斋说》是王阳明中晚期“精微三说”之一,另外两篇为《修道说》及《自得斋说》。“见斋”一词属刘观时的自励之言。《见斋说》开篇便提到,他因名字为“观时”,自觉“观必有所见,而吾犹懵懵无睹也”,于是便将平日里学习用功的书斋命名为“见斋”,借此来激励自己。 有关王阳明和刘观时的因缘则可追溯至王阳明赴任龙场之时。遭遇被贬,本应是众人避嫌的对象,但以蔡宗兖、冀元亨、蒋信为代表的众多阳明心学追随者却远赴龙场,只为执贽拜师,以表对王阳明的信任与支持。刘观时也正是在此时由湖南常德跋山涉水奔赴贵州龙冈书院,成为王阳明在龙场招收的首批26名弟子中的一员。待王阳明从龙场赴任庐陵,第二次途经辰州时,刘观时更是一尽“地主之谊”,为王阳明在龙兴寺开班讲学奔波操持。这段时间王阳明的讲学以“静坐说”为主,且因为与当地弟子颇为投缘,王阳明在此一住就是半月。正德七年十二月,王阳明升任南京太仆寺少卿。太仆寺是兵部下辖管理马政的机构,因北京有北太仆寺,所以位于南京的又称为南太仆寺。但事实上,南太仆寺并不在南京,而在位于今天的安徽省滁州市,且位于滁州城外二里地的丰山脚下,与琅琊山毗邻而坐。次年,王阳明被派往滁州任督马政,刘观时、唐愈贤等弟子专程从湖南前来求学问道。这一时期,王阳明在做好本职工作之余,还纵情游览滁州山水,仅诗作留存就多达37首。此外,他还经常带领弟子在琅玡山下授课讲学,培养了一批心学后人,并由此开启了王门游学的传统。 到正德九年五月王阳明再次赴南京任鸿胪寺卿的这段时间里,刘观时除中途短暂返乡外,其余时间一直随侍在王阳明身侧,并发生了其与王阳明就“哑巴吃苦瓜”一事论学的著名故事。据《传习录上·薛侃录》记载,刘观时曾经就“未发之中”是什么请教于王阳明,王阳明解释说:这好比哑巴吃苦瓜,哑巴是不可能告诉你他是什么感受的。而你若想要知道这个苦到底是什么味道,还是要自己亲自尝了才知道。但这样的答复显然并未完全解开刘观时心中对于“未发之中”真意的疑问。到了南京后,刘观时又就“道是否可见”一事求教于王阳明。于是,为能够与刘观时详细解说“实践出真知”的道理,并借此机会向弟子们再次强调须在实践中省察克治的功夫,王阳明写下了此篇《见斋说》。联系刘观时前后两次向王阳明请教的问题,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所不同,但其本质却是“殊途同归”——正如苦瓜需要亲自品尝才知道有多苦,“道”也需要自己体认才能获得更为深刻的认知。古语有云 :“道不可言,言而非也。”也就是说,“道”并不可以仅靠语言就能阐述清楚,反而一言说就破坏了“道”原有的本色,甚至越言说越会使我们不断背离“道”的真实含义。究其根本,语言虽妙,但始终只是一项表达人类情感的工具,人还有无数体验和感觉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否则也不会有“妙不可言”“难以言表”“苦不堪言”等精妙成语的存在。也正因如此,自龙场悟道后,王阳明才由原来的“口耳之学”转向追求“身心之学”,并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弟子们强调“食味之美恶必待入口而后知……路岐之险夷必待身亲履历而后知”“诸君要实见此道,须从自己心上体认,不假外求始得”。在此篇《见斋说》中更是直言:“道不可言也,强为之言而益晦;道无可见也,妄为之见而益远。” 这样的思想也间接反映了王阳明在这一时期更为强调“省察克治”论学形态的事实。正如前文所述,王阳明自龙场归来一直倡导“静坐悟入”的教学方式,由此而引发部分弟子喜于高谈阔论的流弊。王阳明面对这一现象十分后悔:“吾年来欲惩末俗之卑污,引接学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时弊。今见学者渐有流入空虚,为脱落新奇之论,吾已悔之矣”。因此,为修正“静坐说”带来的弊端,自南京讲学开始,王阳明便改变了过去的教学方式,更加注重提高弟子们自践自悟的能力,主张在实践中省察克治,由此达到“存天理、去人欲”的目的。也正是这一次教学生涯上的及时纠偏,才为王阳明后期提出“致良知”说奠定了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