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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毛宪副

正德三年戊辰七月

原文:
注释

昨承遣人喻以祸福利害,且令勉赴太府请谢[1],此非道谊深情,决不至此,感激之至,言无所容!但差人至龙场陵侮[1],此自差人挟势擅威,非太府使之也。龙场诸夷与之争斗,此自诸夷愤愠[2]不平,亦非某使之也。然则太府固未尝辱某,某亦未尝傲太府,何所得罪而遽[3]请谢乎?跪拜之礼,亦小官常分,不足以为辱,然亦不当无故而行之。不当行而行,与当行而不行,其为取辱一也。废逐小臣,所守以待死者,忠信礼义而已,又弃此而不守,祸莫大焉!凡祸福利害之说,某亦尝讲之。君子以忠信为利,礼义为福。苟忠信礼义之不存,虽禄之万钟,爵以侯王之贵,君子犹谓之祸与害 ;如其忠信礼义之所在,虽剖心碎首,君子利而行之,自以为福也,况于流离窜逐之微乎?某之居此,盖瘴疠蛊毒[4]之与处,魑魅魍魉[5]之与游,日有三死焉。然而居之泰然,未尝以动其中者,诚知生死之有命,不以一朝之患而忘其终身之忧也。太府苟欲加害,而在我诚有以取之,则不可谓无憾 ;使吾无有以取之而横罹[6]焉,则亦瘴疠而已尔,蛊毒而已尔,魑魅魍魉而已尔,吾岂以是而动吾心哉!执事之喻,虽有所不敢承,然因是而益知所以自励,不敢苟有所隳堕[7],则某也受教多矣,敢不顿首以谢!

出处:

《卷二十一·外集三·答毛宪副》

解析:
正德三年七月,王阳明在龙场已有近半年光景。在此期间,他的内心因“圣人之道,吾性自足”而变得光明和乐,他在龙冈书院的讲学也吸引着更多百姓慕名前来。毛科见王阳明在龙冈书院讲学诸生云集,盛况空前,他便盛邀王阳明来贵阳文明书院做主讲。王阳明虽以“野夫病卧成疏懒,书卷长抛旧学荒”为由婉言辞谢,但也借“移居正拟投医肆,虚席仍烦避讲堂”表达了自己即将前往贵阳养病的打算。在贵阳养病期间,王阳明接受毛科的好意,暂住于他府中,并在参观了毛科的远俗亭后欣然写下《远俗亭记》一文,为毛科阐释何为真正的“远俗”。王阳明认为,君子的远俗并不是单纯地远离俗事,若能将伟大的道德品质贯穿于琐碎的俗事中,从而得悟古代圣贤的学问,便是“远俗”。 正当一切看似平静祥和时,龙场却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思州守李概1派遣差人到龙场凌辱王阳明。没想到这一行为惹怒了当时正在听课的诸生,盛怒之下他们把差人一顿痛打并赶出了龙场。 虽然凌辱的具体内容已不可考证,但是根据王阳明与毛科之间的书信内容可以推测,大致就是要王阳明下跪谢罪等。李概认为,龙场属于思州管辖之地,王阳明到龙场任驿丞之后理应在第一时间前往思州府拜见他这位知府。可是等待多日仍不见王阳明主动前来,李概不禁怒从心起,认为王阳明傲慢无礼,根本不把他这个知府放在眼里。恼火之余,他决定先发制人,派人到龙场准备给王阳明一个下马威。也因此,一心想逞官威的李概得知手下人被痛殴赶出龙场的遭遇后,更是怒急攻心,旋即将王阳明以“目无长官、殴打官差”的罪名状告到了时任贵州按察司副使兼提学副使的毛科处。久经官场的毛科当然看出这是李概在故意找碴儿,而且同为余姚老乡,毛科对王阳明的人品和学识也早有耳闻。但是,出于息事宁人的想法,毛科还是致信王阳明,希望能以王阳明的道歉作为此事的终结。 读过毛科的来信,王阳明也以一封情真意切、正气凛然的《答毛宪副》向他剖白了心迹。一方面,王阳明写下“昨承遣人喻以祸福利害,且令勉赴太府请谢,此非道谊深情,决不至此,感激之至,言无所容”,对毛科没有偏听偏信而深表感激 ;另一方面,王阳明也坚持,“使吾无有以取之而横罹焉,则亦瘴疠而已尔,蛊毒而已尔,魑魅魍魉而已尔,吾岂以是而动吾心哉!”王阳明这番宁死而“不动吾心”的决心让毛科甚为动容。此后,经过毛科的多方调停,李概最终虽有不服却不再深究。而王阳明和毛科也就此成为亦师亦友的莫逆之交。正德四年(1509年)四月,毛科奉朝廷之命致仕,从贵州启程,前往浙江台州仙居县,主讲桐江书院。在饯别会上,王阳明作《送毛宪副致仕归桐江书院序》相送,并借饯行众人之口高度赞扬了好友的君子之质,认为毛科具有“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忠肝义胆。 从王阳明和毛科的交往中不难看出,两人之所以成为惺惺相惜的忘年交(毛科年长王阳明19岁),除了学识和才华,更因为他们都在追求和践行“修齐治平”的儒家君子人格。一方面,君子不畏强权,不媚奸佞。所以,在《答毛宪副》中,王阳明才会严词拒绝向权势低头请罪。从小就受传统儒家教育熏陶的王阳明认为,真正的君子应该以忠信为利,礼义为福,而不能以是否加官晋爵作为衡量祸福、利害的标准。如果一个人背弃了忠信礼义的品格,即便拥有无上的荣华富贵,在君子眼中,这些也只是祸与害 ;相反,如果是为了坚守心中的忠信礼义,即使是抛头颅洒热血,真正的君子也在所不辞,并以此为福,因为身虽死而魂不灭。合乎忠信礼义才是福,不合忠信礼义则是祸——这便是君子的福祸观,也是王阳明的福祸观。这种鲜明而独特的福祸观令人震撼,更令人深思。它在表露对天道敬畏的同时,更彰显了刚直不屈的高贵人格,而这正是孔子所说的有所敬畏和有所坚守的君子之典型写照。所以,对于祸患已有如此深思熟虑的王阳明,自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了自证生死在他所坚守的道义面前微不足道,王阳明说道,为何龙场的瘴疠蛊毒、魑魅魍魉等让常人“日有三死”的威胁都能让他居之泰然,只因他知道生死有命,不会为外在的祸患改变自己的操守。而真正令他忧虑的不是这种旦夕祸患,只是能否终身坚守忠信礼义之道而已。如果守不住它们,才是最大的祸患。正是拥有如此通透的福祸观,在面对李概找碴儿时,王阳明才敢将其视作瘴疠蛊毒、魑魅魍魉等不值一提的外物。另一方面,在刚正不阿的福祸观与镇定豁达的生死观背后,还有王阳明对君子之学的诠释所提供的强大心理支撑。君子之学是王阳明“龙场悟道”的重要内容,个中内涵又依次体现在龙场的四篇记文《玩易窝记》《何陋轩记》《君子亭记》和《宾阳堂记》之中。其中,《玩易窝记》提倡的“俟命”是君子之学的开端和前提,《何陋轩记》突出的“质”是君子之学达成的根本,《君子亭记》的四道“德操时容”是君子之学的多层面展开和具体实践,《宾阳堂记》追求的光明心态则展现了君子之学最终大成的状态。居易俟命、文质相资、德操时容相济、洗心求明,当君子人格的不同侧面汇聚一处时,王阳明才会在面对以权压人的李概和企图以势劝人的毛科时,依旧坦荡荡发出“瘴疠而已尔,蛊毒而已尔,魑魅魍魉而已尔,吾岂以是而动吾心哉”的呐喊,而这也是王阳明悟道后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王阳明一生坎坷不平,危机四伏。与后来的南赣剿匪和平定宸濠之乱相比,李概找碴儿这样的危机看似毫无威力,但此时的王阳明偏偏最为弱势和无助。所以,能在这样的局势下圆满解决危机,王阳明的处事方式和人格魅力才最让人佩服,凸显了其处事精神和原则的可贵之处。正因此,这篇《答毛宪副》今日读来,仍然让人肃然起敬、仰佩不已,真所谓“人无贵贱,有道则尊”。